image description 舞台設計暨文本共同發展 吳子敬(左)、導演暨文本 黎煥雄(中) 、演出暨文本共同發展 崔台鎬(右)| 攝影 呂國瑋 ( 片子國際有限公司)

橫向舞台如寬廣綿延的西伯利亞,穿越重重交疊的文本與意象叢林,非寫實、無重力的身體是因為承載眾多行經的人物而必須輕盈。從候車亭出發,所開展的世界住著一個菜鳥警察、一位歷經白恐的思想犯、一名日本外交官,以及好些叫不出名字卻又曾經活過幾頁紙的小說人物⋯⋯ 

從策動、執行到完成前後歷時三年,以考察陳映真的生命及文學,一路到台灣左翼史、前衛小劇場史的大型演出計畫《許.南.村》因故只完成一次試演即忍痛喊停。偏離航線的重新出發,最終卻也意外望見別有收穫的風景,也許前往南方村落的路途終究曲折,但劇場人M(導演黎煥雄常用代號)在這場旅行的路上還有最好的旅伴陪同,一起在當代開疆闢土。


上下世代的合作關係
 

縱使陳映真大敘事成為了未竟之業,化繁為簡成獨角戲卻也實在不是一切從簡;獨角上台,反倒要承載的是更厚重的使命與包袱。本次《感傷旅行》由導演黎煥雄、舞台設計吳子敬、演員崔台鎬從一年多來自組讀書會,透過大量閱讀、對話甚至訪談後,所一起搭建出來的文本建築——無論是黎導過往的詩作,亦或是交叉引渡一整組的陳映真印象。其小說中的人物,那些離散的、背叛的,都讓私密的創作者自我告解,慢慢地貼近陳映真的生命狀態,進而鑲嵌進台灣左翼史的寰宇性格局當中。 

一個個拼湊與組裝的意象碎片,錯落如旅程中四處撿拾的經驗。兩岸大橋所接連的不一定是國族與地理,而是精神向性的通道。彳亍意識中的西伯利亞,最後還是得把眾多角色再次封存回地窖中,也隱喻了創作者們與意識投射的形象們揮出一次暫別。遁入資料庫翻閱「歷史檔案期」,又終歸「錯過了南村」,最後把自己放進行李箱裡頭,完成了鯨落卻昇華的儀式。 

《感傷旅行》累積的當然不止是仨人三年來的合作成果,更是黎導自復刻前作《星之暗湧》、《M,1987》等之後,所經營起來的默契與信任關係。黎導表示要不是製作人張寶慧長年對劇團方向的錨定,否則也難有如此機會可以將自己重新放回自身的創作脈絡中,並邀請新的世代來參與加入。他們的共事早已超出一個創作者與作品、演員之間的關係,反倒更像是黎導在漫長的劇場生涯中,難得可以長期託付的對象。黎導對吳子敬與崔台鎬的近身談話,又仿若陳映真在對自己說話;同時也必得體認到上一輩的放手,才有可能讓晚輩的觀點同台對話。


在加速時代中放慢,才能抵抗遺忘
 

「世代」一詞無關年齡或資歷,反倒是各自歷經過的時空背景不同,造就世界觀與視角的差異。走過一段旅程的階段性總結,他們更懂得磨合的價值,才能相互提攜、更穩健地共同朝向當代、往前邁進。 

吳子敬跟黎導合作最大的體會,是學習如何「克制」。相較往昔年輕氣盛、創作常常大幅擴張,現在更明白收束與歸納的藝術。有感遺忘機制在當代的加速演化,試著放慢腳步,才能避免自身被來得太快的立場與話語所蒙蔽。崔台鎬縱橫劇場多年,才迎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單人表演;如何不過度將演員的奪目與光環置於優先,而更該考量演員如何精準傳達作品的整體意義,都極為考驗演員主體的拿捏。作為演員,他意識到除了身體和表演上的技術進步,同時亦需要知識上的充實。何以沉潛於急流底下,切勿太快作出判斷,他一樣提出了新世代抵抗遺忘在當前社會何等重要。 

創作30年的黎導,早就體認反資本主義或是反消費社會已不可能;既然我們不得不身在體制當中,該做的是如何稍微慢下來,逐步去確認自己生存的狀態。先穿透了表象的接觸,才有可能觸及更深層的歷史觀。無法返歸的旅程,即是感傷的旅行。但「感傷」可以不再是唯心式的喃喃自語,而能作為一種繼續前行的力量,並以沉著的態度獲得更多面對當代劇變的勇氣。